爸爸,又是一个冬去春来的季节,春姑娘向大地吹拂着春风、飘洒着春雨,万物在萌动、在变幻着五颜六色的春装……
不知不觉间,您离开我们已迎来第七个春天。您还记得咱家窗前的那棵桃树吗,它已含苞待蕊了,每天我来看妈妈,都感觉它的突变。昨天它还只是几颗羞答答的苞蕊,今天已挂满枝头,明后天可能就悄然开放了。自然的脚步总是比我们料想得要快,我们也要与时间赛跑,去干您留下的未竟的事业。
(一)
爸爸,我去年底正式办了退休,有了大把的时间,干什么呢?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整理您的资料,去实现给您出本精品画册的愿望,当然也是咱们全家人的心愿。
说来惭愧,您在世时,多次要求我帮您筹划出版新画册的事,我都以工作忙给推脱了,还好邹毅一直为您的事跑前跑后忙碌着,即使您走了,他仍在不厌其繁、细致地将您的照片归类,并到解放军画报社、新华社照片档案馆核对照片出处、采集照片说明,再做成电子版,初步实现了对您现有照片的整体把握。这是一个好的开端,虽然拖得时间较长,但总是做了铺垫工作。下面的工作将由我来承担,如何下手呢?邹毅出主意,让我先将您资料柜中的文字材料缕一遍,首先对您从事的摄影事业有一个清晰的了解,再对您各时期的摄影作品有逐步深刻的认识,然后具体讨论精品画册怎么出。因此,我要先当小学生。
如今,经过两个多月的整理、摸索,我已将您所写的文字稿,包括您在职时和离休后阐述新闻摄影的理论文章,追忆叶挺、张爱萍、粟裕等新四军将领的怀念文章,评述《敌人就在那里》、《百万雄师过大江》、《我送亲人过大江》、《占领南京总统府》等许多珍贵纪实照片背后的故事,都一一采集,整齐地插放到资料夹中。同时,还将您出版画册、举办摄影展时,报刊、网络所做的即时报道和专访文章,也一并收入,可以说洋洋大观,整了好几大本。
在这期间,我还将您写就的“铭记叶挺军长的教诲”一文,及中国摄影出版社采访邹毅的报道“邹健东:永不停息的战士”,投给了新四军研究会,他们正在征文。没几天,他们就打来电话,表示感谢,要求再给些有关资料。我又给他们电邮了七八篇稿件,并配发了多幅图片,以利于他们选用。
通过这段整理、收集资料过程,我对您有了新的了解和认识。您可能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和父亲,但您是个痴迷摄影事业,永远追求新的目标,用镜头记录历史、诠释历史的新闻工作者,是我们后人望尘莫及的楷模。
(二)
在我的记忆中,您是个闲不住,有火般激情和远大抱负的人。尤其是1976年您从广州军区离休回京后,身处改革开放的大潮,一扫文革中受迫害,留党察看两年的阴霾,又一次操起心爱的相机,以一个老记者的敏锐视角,记录了首都人民庆祝粉碎“四人帮”的游行活动,捕捉了大量感人场景。其中一幅“游行者手举四人帮丑态漫画”的照片经新华社播发后各媒体大幅刊用,影响巨大。
在此后的20多年里,您的创作激情如火山爆发,干了很多人一辈子都不敢想的事。据统计,在您离休后短促的时光里,共出版了大小四本画册,组织专题影展、巡展不下十场,而且事事亲为——筹款、选片制片、查询作者、联系出版社及展出场地,四处奔波,这对于七八十岁的老人可是超负荷的劳作。但我们能够看出,您是辛苦着并快乐着。
——1981年,您接受聂荣臻元帅的亲自邀请,参加了华北军事大演习的拍摄工作,用一个老摄影记者的独特视角,表达出和平时期我军卫国强国的坚定信心。至今,咱家书房悬挂的遗像,就是您当时一身戎装,胸前挎着两部须臾不离的宝贝相机,身后是华北军事大演习辽阔壮观的主战场。这是与您同在拍摄现场的祁宝龙老师抓拍的,也是您生前最珍爱的一张照片,它真实地反映了您在摄影时一种忘我的工作状态。之后,人民美术出版社为您出版了反映这次军演的《英雄军队的巡礼》宣传图册。
——1983年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了《邹健东摄影集》。这本画册虽只编入了百来张摄影作品,却是您在新四军随参战部队参加鲁南、莱芜、孟良崮、沙土集、开封、淮海、渡江以及解放南京等重大战役,冒着枪林弹雨在第一线拍摄的珍贵照片,它翔实记录了我军解放战争的光荣历程,真实反应了中国共产党带领穷苦大众向新社会、新制度迈进的坚定步伐……正如中国新闻摄影学会原执行会长许必华所言:“他是那场伟大战役的亲历者,几乎记录了战争的每个环节。”这本画册见证了中国巨变。
原新四军秘书长、后任中国国际交流协会会长李一氓,在这本画册前言中指出,“今天我们来看这些作品,都是很有历史意义的。”“我们看……它有淳朴的战士和机智的指挥员。它有咆哮的中原,也有横渡长江的波涛,一处处决定敌人全军覆没的战场。它还有……总之,它从各个方面体现出战争年代那么一股精神。”“我们翻阅这部影集,自然会感到每个镜头都给予我们这个精神。这不是一本艺术摄影,也不要把它当成一本纪念摄影,它再现的是生活、战斗和现实。”
我国著名的摄影理论家、评论家蒋齐生在这本摄影集的后序中指出,“邹建东同志在人物摄影上有丰富的经验,他说‘我喜欢反映各种环境中形成的有鲜明性格的人物。’翻阅一下他的影集,我们就会看到,他在这方面有独到而突出的成就……有许多确实是激动人心的难得的‘神来之笔’。”“他在新闻现场,善于选择角度,取景、构图和把握拍摄时机,对于人物富于特征的生动神态的感应十分敏感,而又技术纯熟,极少失误。正因为如此,他的许多人物摄影,朴素、自然、生动,有强烈的真实感和亲切感,因而耐看,有感染力。”
确实是这样,我的眼前经常会出现这样的画面,每当家中有客人来时,您都会像孩子般,津津乐道客厅中摆放的《人民的好总理》、《陈毅在漓江》、《名将栗裕的风范》、《儒将张爱萍》、《陈云同志在思考》等多幅您珍爱的照片,述说其如何传神、如何有韵味,真是喜不自禁,让来客感受您对摄影的挚爱,而无“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之虞。
以上三位文化界、摄影界的专家级人物,对您这本摄影集的评论应是很有分量的。按理说您可以抱着这本摄影集“挂甲归田”安度晚年了,但您前行的脚步并未就此止步,反而迈得更大、更快了。
——从1983年至1985年由您牵头并筹款,在华东老新闻工作者的支持和共同努力下,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了《华东抗日解放战争摄影展》,其规模壮观,参观者众。该展览后来又在华东各省和河南郑州巡回展出。
——1987年反映这次摄影展的大型画册《华东抗日解放战争摄影集》由浙江摄影出版社出版。在这长达五年的时间里,您可谓是呕心沥血、废寝忘食,采集了近50名战地新闻工作者及当年的将军、指战员等的作品,其中还有多名是在战场上为国捐躯的烈士遗作,您把它称为“献给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六十周年”的礼物。画册由邓小平题写书名:“华东抗日解放战争摄影集”,张爱萍亲自操刀写序,他认为“这是一部带有军史、战史性的摄影画集……今天,当我们阅读这部影集时,不由不为当年的那种革命精神所激励,不由不怀念那些没有来得及看到革命胜利而血染沙场、为国捐躯的英烈们。”画册中还有徐向前、杨尚昆、陈丕显、张爱萍等题字。现在看来,这是一本非常厚重和珍贵的影集,您的付出是有价值的。
——1992年,您编著的《历史的踪影》画册由江苏出版社出版。它是由:大江南北燃起抗日烽火、解放的旗帜高高飘扬、天安门上升起五星红旗三部分串联而成,反映了从抗战到解放再到改革开放以后,长达60多年的历史印记。中国新闻摄影学会会长蒋齐生在序言中强调,“影集中有相当一部分作品是邹健东个人拍摄的,但他却不愿把它编成个人的影集。他多方努力搜集和编入了包括他的几位新四军首长和新四军新闻摄影战友们的作品——其中特别应提到的是叶挺和张爱萍将军的作品……这自然有纪念和缅怀战友之意,同时也表明一个认识:新闻摄影作为历史的见证与现场纪实,本质上是集体的事业,只能由集体完成。”您也在前言中表达了自己真实的想法:“在照片的选编过程中,每幅照片都激起我的思绪和遐想,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在伟大的轰轰烈烈的抗日战争中、在翻天覆地消灭封建制度的历史变革中,在建设社会主义的今天,这本影集所记载的不过是沧海一粟中的一簇浪花,然而,从中却能联想到大海的狂飙巨澜。”这本画册由张爱萍题写书名,李先念、叶飞、陈丕显、彭冲等分别题字。
——1994年,您又在《历史的踪影》画册的基础上,在军事博物馆举办了《情播华夏》摄影展。之后,该展览又于1995年在上海作了半年的巡回展。为子孙后代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
——2003年4月23日,为纪念南京解放54周年,《南京解放的历史瞬间——邹健东摄影作品展》在南京的“总统府”内展出,此次展出近50张照片,包括您曾多次被选入历史教科书的照片《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和《解放军渡过长江天险》《渡江前的准备》等内容,如此完整的关于南京解放的珍贵历史照片是首次公开展出,受到众多南京市民的欢迎,展期长达一年半。
——几十年来,您的作品不仅被国家级博物馆大量收藏,被各界媒体广泛刊用,有的还传播到一百多个国家和地区,为新中国的文化事业作出了巨大贡献。因为这些丰硕的成果,1988年,您被新华社评为高级记者;同年,作为红军老战士,您获得了中央军委颁发的二级红星功勋荣誉奖章,也是惟一获此殊荣的摄影工作者;2004年,您又获得了由文化部颁发的十大“造型艺术成就奖”,也是得主中唯一的摄影家。面对多项殊荣,您显得很平静,依旧把自己当成是一名战士,一名冲锋陷阵的战士,努力用镜头去“为历史服务,为人民服务”。
——2005年12月27日当您离开我们的时候,您曾经的同事、资深摄影家钱嗣杰深情地回忆道,邹健东是一个原则性极强的军人。“邹老为摄影界树了一个榜样,他是我们永远的老师——不仅在艺术上,而且在人品上。”您的老战友、老朋友许必华在得知您去世的消息后,连夜赶写了长篇纪念文章《痛别老邹》,文中写道:“他把荣誉看得很淡,对于官位、报酬、索取,他不感兴趣。他说,‘当官,不是没有机会,有很多机会可以往上爬,但没啥意思。’最终,他还是选择自己愿意干,而且觉得也能干好的摄影工作。晚年他多次举办华东战役摄影展览,也不为牟利,而是借此来怀念牺牲的战友。”“镜头录史千秋在,笑傲人生九十年。”战士的精神不会消亡,凋零的只是躯体;邹健东的心血之作,与共和国的历史同在。
这是多么高的评价,您无愧于它,我们为您而骄傲。
(三)
我在整理您的文稿时,还浏览了您与出版社、博物馆、新闻单位的信件往来,如最早给您出版“邹健东摄影集”的责编吴明墀,你们后来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北京、南京间飞鸿不断,即使是您离世后,他还年年春节给妈妈和家人邮寄贺卡,很是感人。
但最让我动容的是,曾与您出生入死的战友们——林立、王纪荣、郝世保、金雨困、刘庆泗、李治亭、王征明、李峰、杨明、李东明、程一湘、庞德法、赵维湘、姜维朴......20年间,你们的书信往来只是留存的一部分,就足有200多封,纸质早已发黄,而您用绳捆缚着,不舍丢弃,其间还零星夹杂着您回信的草稿。来往信中谈得最多的是征集照片和影展筹资、选场地、图片转场等大小适宜,过去您们打鬼子、灭老蒋是战友,如今筹划办影展、出画册仍是铁杆战友,谁也不议劳酬,就是摽在一起干事。看来还是人心齐泰山移,愣是在松散组织形式下,干成了几件漂亮事。
现在,这些在世的老战友多已90高龄,为了表达我们晚辈的祝福,春节前我以邹健东子女的名义发出20多封贺信。不久就收到了很多回复的信件和电话,不幸的是,冯慧阿姨来电说,林立叔叔去年已病逝了,我们为此而伤心。有的老人身体出了问题,如金雨困叔叔已脑梗卧床不起,顾海阿姨收到我们的贺卡后,马上打电话来告知这一情况,并将他们新出版的《金雨困文集》邮寄过来。王征明叔叔也是在收到我们的贺卡后,将他新出版的《铁窗赤子心 王征文诗文选》一书邮寄给我们。我们虽未曾谋面,但王叔叔的铮铮铁骨却感动了我们。他在解放前夕曾两次成功策动国民党部队起义,是解放战争的大功臣。然而却在1954年的高饶事件中受牵连,加之文化大革命受迫害,两度入狱长达13年之久。这本书记录了他一生磨难的心路历程。
爸爸,您留下的这些书信,也是一段历史的印证,十分珍贵,我们会好好保存,如有机会编辑出刊,让这份遗产流传下去。
(写于2013年清明前)